女贞，传说是古代鲁国一位女子的名字。
我无法将这么美好的名字安到两排道行树的身上。行进在这段林荫道上，它们既没有水杉的高大挺拔，又没有樟树的幽香扑鼻，除了鲜活的绿以外，似乎毫无个性。倒是到了春夏之交时，才看出它终于显出一点与名字相符的独特风情了，开出成片成片乳白色的花，远看像一团一团的雪堆在树丛中，蔚为壮观。怪不得有诗赞它“群芳已随春归去，独显风情看女贞”。可惜的是，女贞的花却只能远观而不可近闻，味儿浓浓的直刺脑膜，闻多了人会有头昏目眩的感觉，它开得越流光溢彩，越引得路人头疼，常见有人呼叫着“真臭真臭”，然后掩鼻而逃。
可它一点都不自卑，实实在在地叫着“女贞”的名儿，春来时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春去了也不悲怀，至于自己的花儿，也无所谓人们是高看还是低看，该开的时候就开，开得很个性很大胆，自把风情往流光里抛。《本草纲目》里有“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女贞状之”的说法，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我每每经过白天女贞花的熏扰后，总会坐在现代文明的暗夜里发呆，试图对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故事进行假设、想象和挖掘，我忽而联想到女人的贞节，忽而又联想到圣女贞德。然，所有的假设和想象都没有结局，挖掘也一无所获。有人说，女贞是因其“负霜葱翠，振柯凌风，而贞女慕其名，或树之于云堂，或植之于阶庭”而得名。我就想，那个“贞女”是不是就是古代鲁国的那位女子呢？而那个最初赐予它名字的人，一定是最懂得和最了解它的人吧。
一场雪自北向南横扫过来，那些原本还郁郁葱葱的树木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起来，似乎很委屈。也是啊，它们正在秋的舞台上做最后的告别演出呢，雪却不告而来。这一场没有心理准备的谢幕多少显得有些难堪，树木躬身匆匆向大地施了个礼，就惶然向冬的腹地奔去，扯起的裙裾上，叶子的装饰七零八落的。
女贞树还从容着，显出临危不乱的镇静，这让我不禁刮目相看。它们浑身叶片葱绿繁盛的样子驱除了我心存已久的寒意和对凋零的感伤。在繁茂的叶子间隙，一串串深褐色的女贞籽悬挂着，探出圆圆的脑袋，挤出浑圆丰满而喜悦的体态来。寒风凛冽，了望四处，草木皆已颓败不堪，显出初冬况味凄然的模样。此时的女贞却独独展露出母性的万种风情来，风吹过，叶片如千万只羽毛在风中抖动，巨大的树冠自然形成了一双翅膀的合体，把累累悬垂的女贞籽围裹在怀里，摆开一副老母鸡护雏的架势。有来来去去的汽车喷出的尾气卷起灰尘像街头的无赖蛮横地冲撞过来，有调皮捣蛋的半大孩子对着树干大施拳脚，还有一头老牛正费力拖拽那根拴在树身上的牛绳，树皮硬生生被磨掉，露出一圈惨白的颜色。
女贞树站在风里，灰头土脸的，承受着踢打的疼痛，那一圈裸露处是它的白骨铮铮，无色的浆汁渗出来，像流下的一行行浊泪……
它为什么要这样容忍和坦受所有的侮辱、伤痛？当不屈的女贞挺着腰杆敞开胸膛，对着苍穹骄傲地亮出孩子们浑圆的脑袋时，我突然明白了——
它是母亲，一个临盆在即的母亲！
此刻，毋庸多言，女贞留给我的所有疑惑都悄然自解，我对它心存敬畏之心。
相传明朝浙江都司徐司马，曾下令杭州城居民在门前遍植女贞，他做此决定的缘由我无从可考。也许他只是出于个人爱好？也许他深谙医药之道，了解女贞除坚强的母性和抗毒性以外，还有极高的医用价值吧。
因为女贞为深根性树种，好养活，对大气污染的抗性又强，不仅能忍受较高的粉尘、烟尘污染，还能吸收毒性很大的氟化氢、二氧化硫和氯气等，与其一年四季的强抗毒性相比，花开的时段毕竟是短暂的也是可以忍受的，所以在华北地区女贞常被人用来作为行道树来栽种，以发挥其抗尘吸毒的作用。
女贞的木质细密，可供细木加工之用。有资料介绍，它的果实含淀粉可酿酒，并可入药为强壮剂，成熟女贞果实采收后晒干，中药称为“女贞子”，其性凉，味甘苦，可滋补肝肾，明目乌发，主治眩晕耳鸣、两目昏花、目暗不明、耳鸣耳聋、须发早白及牙齿松动等症。女贞叶还可治疗口腔炎、咽喉炎；根茎泡酒，治风湿；树皮研磨可治疗烫伤等。女贞的药用功能在《本草经疏》《本草述》等多部医书里都有记载。可叹的是，全身都是宝的女贞，却因其花味儿很不受用而备受人的冷落，人们厌之远之，对它视而不见。一叶障目的悲哀是对女贞的极大不公。
好在，女贞从不轻贱自己，即使在冬令时节，依然一展自己的芳华。随着冬的深入，女贞籽渐已丰盈成熟。多数的时候，它们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母亲的怀抱，没入草丛之中，少数幸运儿，会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际，进入另一个生命轮回的轨道。
当然，它的药用价值总是有人记挂着的。马路边上，会有一两个人来关顾这些女贞饱满的籽儿，他们在女贞树下铺上一块大塑料布，然后手拿一根末梢绑住镰钩的竹竿，去够女贞籽。深褐色的女贞籽落下来，瞬间铺满了塑料布，他们再从四角朝里拂起，将女贞籽满当当地收入蛇皮袋中，回家晾干后就可以换来钞票供娃儿上学了。
当镰钩伸向女贞的树枝时，我想，它是痛的。当背负着女贞籽的身影渐行渐远时，我想，它是欣慰的。因为，看起来强大的人，原来也会受惠于它，这是女贞作为母亲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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